「只要还活着,就会有雪耻的机会。可一旦死了,就全都完了。所以,我会选择活着。没有胜算的战斗,我是不会打的」
此言非虚。
投身于胜算渺茫的战斗,那是无可救药的蠢材才会犯下的愚行。
虽然自己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正因为不够聪明,才更应该谨言慎行。智者只消一瞬之间便可判得的结论,愚者则需千虑之久。
而这,便是托德所知的庸才的战斗方式。
不打无胜算之仗。
不过,这句话也可以反过来说——
「——有胜算,就得上。这话总没错」
握拳置于右眼前,透过细小的拳孔观察着远方的动静。
这是借由缩小视界来增强目力的原始手段。尽管托德可以通过眯细眼睛来看到相当远的地方,但只是目及燃烧着的旗帜尚还好说,要想连混乱的都市厅内到底发生了什么都看个通透,那实在是强人所难。
即便是在风况良好的情况下,那也没辙。
「我去,都市厅的屋顶被掀了诶!到底发生了啥!」
身侧,精力尚余、长着一脸凶相的同伴正嚷嚷着。
由于聒噪的声音会扰乱集中力,便摆了摆手示意他安静下来。至于发生了什么,自己也在认真地分析中。
「应该是『九神将』闯进去了」
否则,自己停留在已落入敌手的要塞都市也就失去了意义。
如前所述,在都市厅因敌人的方策而陷落的那一刻,托德就打算弃城而逃。他可没有乖乖解除武装、向对方投降的打算。
说起来,既然敌方的领导者是战争天才——也即名唤夏美・施瓦茨的他,就理应会最先排除像托德与贾马尔这样的危险因素。
虽然对投降的俘虏处以私刑即使是在佛拉基亚也是忌避之事,但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编个理由处死自己。
至少,如果是自己的话就会这么做。既然是生存所需,这便是理所当然的考虑。
所以,自己第一时间便选择了逃亡,毫不犹豫地舍弃了这座要塞都市。尽管如此,自己最终还是幡然改变了这个选择而决定留在此地的原因,便是为了确认那前往都市的『增援』的存在。
「不会错。是两年前老子随军征伐蛮族时曾见过的女人。——『弐』之亚拉基亚一将」
看到轻松飞越了紧闭着的正门、悠然地潜入了都市的衣着单薄的女性,贾马尔鼻息粗重地如此断言道。
这是个会把野性本能如衣服般覆体行路的男人。无论是从作为生物的强大上,还是从能辨明雌性的雄性本能上,他都不会把这个拨动了自己心弦的人忘记。
也就是说,帝国最强的『九神将』之一现身镇压了叛乱。——这无疑是托德曾判定为已然消失了的『胜算』。
而且——
「是抓住还是弃置,这存有充足的考量价值」
虽然夏美玩弄计谋与伎俩的手段很是高明,但至少从自己与他打过三次照面的经历来看,他并没有直接的战斗能力。跟随他的『修德拉克之民』虽也以强韧著称,但那终究不过是与常人相较罢了。
以『九神将』为首的真正强者,与她们可是有着云泥之别。
即使是以惊人剑技与战斗能力见长的贾马尔,也不过只顶十个正规帝国士兵的力量,终究也还是落于常人范畴之内。
而『九神将』,则是能将这样的贾马尔轻松打趴的常外之人的代表。——有了这样的人,已陷落都市厅的夺还便不再是水中捞月。
「既是如此,抓住胜机才是明智的判断」
无须与『九神将』并肩作战。
自己只需比已被制伏、无法行动的都市厅士兵们更能帮上一将的忙就好。只要一点点地获取到对敌人的束缚与审问的指挥权,想必就能给一将留下好印象吧。
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能被上级提拔,回往帝都的道路也能被早早开辟。
「好嘞。要回去喽,贾马尔。我们也去协助夺回都市厅」
「喔?喔喔,是嘛!啊哈哈,早就该这样了嘛。逃跑这种不合性格的行为可把老子憋坏了。被一将抢了功劳什么的简直没法忍!」
「说什么蠢话呢。我们只是去跟着一将沾点光罢了」
看到因方针转变而捏紧拳头、为重返死地而喜不自胜的贾马尔,托德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便与他一同向都市厅走去,不过他们并没有直接进入厅内,而是在可以确认都市厅情况的地方上观察起了内情。
要始终贯彻住自己的信念,慎重慎重再慎重,然后——
「——杀了他,亚拉基亚」
有如龙卷般肆虐的狂风过后,都市厅顶层隐约可见一将施下的满目疮痍。
远望可见,有着一头银发与褐色肌肤的『弐』正挥动着仿若随手捡来的枝条,如支配着世界法则一般大闹了一场。
无论是修德拉克也好,帝国士兵也罢,全都倒在了满溢萧索的大厅之中。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背对着蓝发少女并阻挡在亚拉基亚前方的,正是夏美・施瓦茨。
「——」
看到这一幕的瞬间,托德脑海中浮现出的想法既非「居然敢挡在一将面前,真是蠢到家了」,也非「这样都能活下来,也是没谁了」这般的闲庭散语。
他反而是将警戒心提升到了极限,在心中疾疾高喊了起来。
——赶快给我确实地杀掉那个男人,亚拉基亚。
功劳什么的都去他妈的。连同留在这里的行为,以及为更改判断而耗掉的思考时间变得毫无意义也完全没有关系。
只要能确实地让夏美・施瓦茨——那个战争天才永远闭上眼睛的话。
那便——
「.......喂喂,开玩笑的吧」
为了不错过亚拉基亚杀死夏美的瞬间、那决定性的一刹那而集中起目力的视野的上部,在意识到有什么一闪而过了之后,托德的切盼粉碎了。
一道红色的辉光,切入在了夏美与亚拉基亚之间。
那人凛然地正对向了亚拉基亚,以绝对强者的姿态将夏美护在了身后。在观及这一幕的瞬间,托德心中的天平出现了巨大的倾斜。
「刚才从天而降的那是啥玩意!?飞竜吗!?哪里的飞竜!?」
「——」
「听到没,托德!我们该怎么办!不是来支援亚拉基亚的吗!喂!你丫听到没......」
「给我闭嘴,贾马尔」
因情状变化而喊叫起来的贾马尔被托德的一嗓子噤住了声。
瞥都没瞥一眼贾马尔,托德继续观察着都市厅的状况。出现在视界中的身着红裙的女人正与亚拉基亚正面对峙着。
看一眼就能明白。——那个女人也是个超脱常人的『英才』之人。
同时也痛感到了一个事实——于绝境中捡回了一条命的夏美也是个拥有着非同战斗力与运动力之形的有『才』者。
「——」
在红衣女子切入战局之前,亚拉基亚一个人便足以收拾局面。
然而情况在变化,结果不可预见。要让失衡的天平向己方倾斜,单靠托德和贾马尔这两块重石足够么。
「托德......!」
「别动,贾马尔。——动也没用」
本应存有的胜算消失了,状况在托德的见证下正逐渐走向恶化。
虽然能够理解蹭靠过来的贾马尔的愠怒,但现在冲过去无异于送死。
毕竟——
「适才,亚拉基亚刚好被打败了」
背部受到红衣女子的斩击,亚拉基亚就这么倒下了。
失衡的天平就此崩坏,再也没有向另一边倾斜。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随着亚拉基亚的倒伏,都市厅的事态得以终结。
这一回,要塞都市古拉尔可说是完完全全地、彻底地落入了敌手。
没有挽回的办法。就算『九神将』之『弐』被派了过来,其他援军也不可能接连赶来。
所谓『九神将』,即是一骑当千、佛拉基亚帝国的武之顶峰。
『九神将』的出动与调动大军无异,帝国不可能仅仅为了一个事态而派出两三个大军。一切已经到此为止。
天平不会再有所动了。接下来就只剩下反战处理的方法了。
「该怎么办、呢」
在见证着都市厅事态发展动向的建筑物的背面,托德静静地思考着。
老实说,自己的内心已经被交织而起的愤怒与不甘搅动得几欲沸腾,但就算将之全部发泄出来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既然回来的理由已经消失,那么尽快离开才应是为明智之选。
不过——
「我说托德......你丫该不会又想恬不知耻地跑路吧?」
说着,贾马尔的额上爆起了青筋。然而,托德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说服他。
当初,在旗帜被烧毁、都市厅陷落之后,对于贾马尔的说服也是颇为费劲。
不过那会儿正处于容易诱导贾马尔情绪的情况,因而才能让他收起正要拔出的剑、不情不愿地表示服从。
然而,在他再度拔出剑刃的这回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就算叫他再次收起剑刃,老老实实地逃走,想必也是不会听从的吧。
实际上,根据自己接下来所说的话,他的剑尖很有可能就是指向自己。
这样一来,就没有理由不杀掉贾马尔了。——杀掉这个未来的大舅子。如果可以的话,自己并不想杀他。
而且,要是不把他平安地带回去,就无法兑现先前的约定了。
「要试着跨过这条线么」
「啊?」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冷静点。既然亚拉基亚一将都被打倒了,我们就算是进去也没有任何的胜算。你想要去白白送死,然后让妹妹伤心吗?」
「——」
先以亲情为盾试着进行说服。
就在托德抱着希望这招奏效的想法看向对方之时,一只静静伸来的手臂紧抓住了他的胸口。接着,独眼的贾马尔将脸凑近,露出了凶牙。
「你丫要是以为每次搬出卡秋娅都能让老子屈服,那就大错特错了」
「是么。......真是遗憾」
托德缓缓摇了摇头,由衷地表示了失望。
如果让他揍个两三拳就能让他回心转意的话倒也无妨,不过边咋着舌边将托德一把撞飞的贾马尔似乎并没有这个打算。
虽然看样子已经没有了直接下手的必要,但也没有阻止他的办法。
于是,托德便从面朝贾马尔的方向转过,准备穿越要塞都市的墙壁。
所幸,自己在摧毁洞穴之际就已经掌握了市街的地理情况。
未达目的的亚拉基亚也制造了混乱。想必如今应比亚拉基亚到来之前更易逃脱。
而且,看起来贾马尔也会再闹一场、吸引人目的样子。
「不好意思贾马尔,我得先走了。虽然说了也是白说,但你这不过就是去送死。就算潜入进去了,你也杀不光他们......」
「你是白痴么!鬼才会去干那种无法做到的蠢事!老子要去把亚拉基亚一将带出来」
「......啥?」
明知是毫无意义的感伤,却引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语。
托德停下远去的脚步,目不转睛地盯视起了贾马尔的脸庞。「咋地」,贾马尔见之,不爽地回了一声,
「你丫该不会以为老子是想抱着牺牲的觉悟冲进去的吧」
「啊啊,确实。我还以为跑去送死正是你的期愿呢」
「扯什么淡!虽然你丫确实挺会耍些小聪明,但就算是我,也是有着能够思考的大脑的!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老子心里有数」
这番出人意料的发言着实让托德吃了一惊。
虽然贾马尔在作战方面也确有可圈可点之处,但除此之外,他的行动方式与品行都极为恶劣,故而自己时常会有这男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长了个脑袋这样的疑问。
「你丫要是个胆小鬼的话那就没办法了。说明卡秋娅没有看男人的眼光。老子就算是一个人,也要把一将给带出来。毕竟那可是个美臀妞啊」
「——等等,我也要去」
「啊!?你丫的,就算卡秋娅的屁股满足不了你,你也不用......」
「虽然我没有陪你自杀的打算,但如果事非如此,那倒是另当别论」
托德没有理会这一不光彩的质疑,而是用手掌堵住了贾马尔的嘴巴。强制让他安静下来后,托德开始在脑海中按照改换后的方针制定起了行动计划。
原本,不做事前准备便去推进事态发展并不符合托德的性格。不过可悲的是,在不断与贾马尔共同行动的过程中,自己即兴上阵的经验值也增加了。
如果是为夺回都市厅、贾马尔要一个人去送死的情况,那不关自己的事。但如果行动目标是为夺回亚拉基亚,那就另当别论了。
「——」
此刻的都市厅正在不慌不忙地进行着事后清理。
己方需要注意的是夏美以及红衣女子,在他们所在的地方展开行动无异于是自杀之举。不过,对方也非是毫发无伤地就收拾了事态。
一旦他们松懈下来,就会有可乘之机。
「只要我们冲进去引起骚乱,然后趁机救出一将的话......」
「刚才对你的佩服这下全化为泡影了。......我们有两个必须要警戒的对象。绝不能在他俩所在的地方惹出事端。嘛,别慌,把心放肚子里」
托德一边责备着心急的贾马尔,一边从指隙间眺望向远方,继而勾起了唇角。以舌尖舔了舔口中的白色犬齿,他暗自窃笑了起来。
视线的前方,是被带走的濒死的亚拉基亚。
只要还没变成尸体,总有把她带走的办法。
※ ※ ※ ※ ※ ※ ※ ※ ※ ※ ※ ※ ※ ※ ※ ※ ※ ※ ※ ※ ※ ※ ※
——要想潜入都市厅很简单。
原本,这里是个短期的据点。
托德平时就有个习惯,即使是只去过一次的场所,他也会掌握好那里的地理与布局。要是不找好可逃之处或是藏身之所,他就无法安心。
因此,在巴德海姆密林被烧了阵地之后,他一进入古拉尔便走遍了包括都市厅在内的都市里的所有地方,并将地图记在了脑中。
在哪里杀人不会被人目击,躲藏到哪里不会被人发现,他都了然于心。
无论在哪里遇到怎样的威胁,他都会事先准备好杀人方法与逃跑路线。
「第五个」
刚一潜入都市厅内部,便开始了零星散布着的哨兵的清除行动。
这些哨兵既非帝国士兵也非『修德拉克之民』,而是曾维护着都市治安的自治组织——自警团。他们既是曾经的卫兵,同时也是使得都市陷落的危险分子——不过如今,该称呼他们为优秀的『反叛军』或是已为他人所用的风信鸡才更为适切。
「你们不值得怜悯」
用双手将逮住的哨兵脖子上下翻折,贾马尔携着满不耐烦的语气厌恶地说道。
贾马尔不单以身为帝国贵族,更是以身为帝国军人为荣。因而,他对那些协助了背叛帝国的叛军、现在已是敌对状态的卫兵们自是痛恨得无以复加。
因为贾马尔与帝国士兵在都市陷落前还处于合作体制中,所以对他们见风使舵的行为会感到愤怒也是情理之中。
「嘛,不过我倒没有这样的想法」
该杀就杀,没必要杀那就不杀。
如果见风使舵的行为只是为了生存下去而选择投靠强者的话,倒也没有责难的理由。当然,错误判断的报应自当得用生命来进行支付。
就这样,托德与贾马尔两人一边排除碍事的卫兵,一边向着目的地行进。
按照惯例,等待都市长审判的犯人都会被关押在都市厅地下的牢房中。被当作俘虏的亚拉基亚也很有可能被关押在那样的牢房里。
当然,于『九神将』而言,铁牢根本就与糖捏工艺品没什么两样。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将之迎进客厅进行热情款待,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如果换作托德的话,他倒是会有这样做的可能——
「——找到一将了」
在地下空间中,多座牢房被安置在了走道的两侧。犯人依照刑罚轻重按序收监了下去,最为坚固的则是位于最里面的牢房。
当然,关押着亚拉基亚的最里面的牢房自然是被严密地看管着。
但是看守者却不是一路上所见的卫兵,而是一个修德拉克的女人。她头发染黄,身形魁梧,一眼便知其身手不凡。
而且从构造上看,在不被女人发现的前提下是不可能抵达亚拉基亚的牢房的。
那也就是说——
「偷偷摸摸的潜入行动也就到此为止咯」
「......我说你啊,干嘛这么高兴」
不可避免的战斗一触即发,贾马尔却是以此为乐,实在是令人费解。
托德不想杀人,可以的话也不想战斗。如果两者都无法避免,那就选择更加轻松、危险性也更小的方法。
然而,贾马尔却对这种自愿投身险境的行为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大概是觉得,这类更加犯险、更为流血的做法才能彰显自己对帝国的忠诚吧。
「这还用说么。以帝国军人的姿态进行战斗、获取战果!只有这样,我才能无愧于堂堂帝国军人的身份」
「——」
「啊?有什么好吃惊的」
「没,跟我想的差不多」
言行能够如此一致的人也是世所罕见。
听到托德的回答,贾马尔稍显不悦,但又随即摇了摇头。然后,他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胡茬,随而「啊—」地轻叫了一声,
「说起来,没想到你居然会改主意啊」
「自杀行为恕不奉陪。如果不是,那我会酌情考虑。算不上什么改主意」
「你本来不是想逃跑最后还是没逃么」
「逃跑的同时顺便带些土产回去。方针并没有改变」
「强词夺理......」
贾马尔闻言气得眼底充血、嘎吱嘎吱地咬牙切齿起来。
斜眼瞅了贾马尔一眼,托德便将意识从他身上剥离出来,转而集中到了眼前的目标上。
负责看管的女人身体很壮实,手脚也是肌肉发达。考虑到修德拉克的运动能力,即使是以托德的斧头,也不一定能一击而中对方的手脚。
如此一来,攻击目标必然得集中在脖子以上。
是砸碎脑袋,还是砍断脖子,虽然也有劈开脸部的选项,不过——
「——这里就轮到老子出场了」
说着,贾马尔缓缓踏出脚步,直直地向前走去。
虽然一瞬间犹豫了下要不要把他叫住,但托德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实际上,最好的办法便是把贾马尔一把撞飞,借以吸引对方的注意,然后再趁机展开行动。
不过既然当下既省了功夫,当事人又这么有干劲,那便没了阻止的必要。
「嗯?什么人!?」
「有必要回答么?你们这些污了佛拉基亚帝国剑狼的杂碎,不过是在老子不在的战场上偷得了战果,可别就觉得自己赢得了胜利!」
「出现了可疑人员!」
望见走上前来的贾马尔,修德拉克之女抡起了身旁的大枪。而另一边,与其对峙的贾马尔则拔出了双剑,带着疯狂的笑容纵身跃了过去。
虽然贾马尔身上有着诸多的问题行为,但他的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至少,在面对修德拉克这等级别的对手时,他不会落于下风。
「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欧拉啊!」
「——!好强!」
在喧嚣的咆吼声中,狂乱的双剑无数次地袭向了修德拉克。修德拉克挥舞大枪巧妙地架开了斩击,但却始终还是疲于防守。
为了看管亚拉基亚,对方想必是安排了具有相当实力的人。然而,他们却貌似没有料到,亚拉基亚前脚刚被投入牢房,后脚便有人前来劫狱。
此外,可信赖的兵力不够充足也可说是叛军的致命漏洞。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叛军)原本就不是什么能立马派上用场的存在」
以舌头湿了湿嘴唇,托德比贾马尔稍晚些冲了出去,接着,他从火星四溅、枪剑相交的两人身旁穿过,径直冲向了牢房。
「啊!同伴......呀!」
「你丫还有心思管别人吗?啊!?」
在难得机灵的贾马尔的协助下,托德无恙地来到了目标牢房前,然后竭力用斧头劈向了牢房的门锁。
自己无暇去寻找钥匙。虽然无法破坏牢房,但砍烂锁头之类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
随着一声闷响与坚实的手感,斧头的刃口被狠狠地劈卷了,但是相对的,牢房的门锁却被漂亮地劈开了。在吱呀作响的门开音声中,托德跳入了牢房。
「亚拉基亚一将!」
牢内,一个少女正躺伏在简易的床铺上。
即便是同属帝国军,普通兵士与『将』相互接触的机会也绝不在多。身居三将便已是一军的指挥官。更别说二将、一将这等云端之上的存在了。
因此,这也是托德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一将——『九神将』。
「——」
失去了意识的亚拉基亚之所以会趴伏着,是因为她的后背遭受到了斩击。其上不仅被刻下了令人痛心的伤痕,还被严重地烧灼烫伤了。
切口伴随着烧伤,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痕。——如若不是被滚烫的剑刃所伤,想必也不会留下这样的伤痕吧。
「那个红衣女,竟然......」
非是泛泛之辈的那个女人,她手中所执的宝剑也是这么得强力。
除此之外便再无更为详尽的信息,即便是呼唤亚拉基亚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没办法,托德只好抱起亚拉基亚的身体,然后径直冲出了牢房。
「救出来了!贾马尔,我们撤!」
「才不会让你得逞......呃!?」
「所以说!别给我!瞎张望!啊啊啊啊——!!」
看到亚拉基亚被夺走,修德拉克之女的意识出现了一瞬的逸散。
瞬间,贾马尔趁隙挥出了一记一闪,而女人则立刻竖起大枪挡下了双剑的一击。巨大的冲击震飞了女人手中的枪,毫无防范的身体就这样被高高跃起的贾马尔的一记回旋踢一击命中。
伴随着一声小小的悲鸣,被击飞的女人狠狠地撞上了地牢的墙壁。头部受到了猛烈撞击的女人就这样瘫倒在地,变得一动不动。
看到这一幕,托德正欲让贾马尔给她最后一击,然而——
「——,上面怎么乱哄哄的,是发现卫兵的尸体了么」
「嘁,不能再磨磨蹭蹭的了。一将呢」
「虽然没了意识,但好歹还活着。这就足够了」
托德直直地回答完贾马尔的问题,然后便迅速地向地牢外跑去。一脸轻松地赶超了托德,跑在前方的贾马尔担起了开路的重任。
「到底是什么人......咕!?」
「滚开滚开,你们这些后知后觉的蠢货!」
下到地下查探的卫兵被凌厉的斩击击飞,托德紧跟着贾马尔穿过了戒备愈严的都市厅。
虽然感到抱歉,但自己这会儿并无照顾被抱着的亚拉基亚身体的余裕。既然身为『九神将』之一,那身体应该也是相当结实的吧。自己只需相信着它的耐久力然后全力奔跑就好了。
「出来咯!接下来往哪!」
「正门已经被关了。——跟我来」
穿过逐渐喧嚣的都市黑夜,托德带着贾马尔冲入了巷子。接下来只需利用小道和岔道迷惑住追迹而来的敌人即可。
在战斗刚刚结束的当下,战场上的混乱还没有平息,再说,光是在都市中身着同样制服的帝国士兵就有三百人。对方分辨不出来的。
接下来——
「——嘶!」
听到破风之音的瞬间,一道剑光紧贴着托德的后背一闪而过。
回头一看,脚下正插着一支又粗又大的箭矢。侵袭的箭矢以迅猛之势瞄准了托德,但却被贾马尔利落地挡下了。
那是准确地狙击了正在都市中逃匿着的托德他们的一击。
毫无疑问,这与数日前射伤了托德的弓手应该是同一人。
——被发现了。
如此一来,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一旦出了巷子,就会被当成活靶子,带着亚拉基亚的托德无法做出迅捷的行动。即便想杀死弓手,但按射击轨迹来看,敌人的位置尚在都市厅里面——自己不可能第三次再回到那里。
那么,是要丢下亚拉基亚自行逃跑么。虽然这是最有可能捡回性命的选项,但这样一来,自己方才的冒险到底意义何在。
考量现状、探寻可行的方法后,能让收益最大化的选择是——
「——贾马尔,知道我们被盯上了么」
「是啊,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距离太远,根本杀不了对方。这样下去,只会被人当兔子打。怎么办」
「......办法,只有一个」
听到托德的话语,贾马尔眯起了独眼。
看着他那求策的视线,托德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了一只眼睛。
「一旦跑出去,敌人就会来狙击我们。你就跑在前面,像刚才那样把袭来的箭矢一一击落下来。我会带着一将全力跑在你后面」
「呃,这不像你啊。这就是你的法子?不就破罐破摔么」
「手牌用尽是这样的。不过,我的运气也还算不错」
「昴?啥意思」
「不是还有你这么个强力手牌嘛」
托德提出的作战计划,几乎全指望着贾马尔的剑力。
只要贾马尔没能砍落袭来的箭矢,两人就会当场死亡。如此鲁莽的犯险之举,就托德的信念而言,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但实际上,他还是如此提议了。如果是靠贾马尔的剑力,突围的可能性就不会为零。
「......卡秋娅果然没有眼力,还以为她是个更聪明的家伙呢」
「别说我未婚妻的坏话哦,大舅子」
托德侧过脸,向挠着头的贾马尔如是回答道。贾马尔闻言「哈」地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握紧了双剑的剑柄。
接着,他将健壮的后背转向了托德,
「好啊,那就上呗。偶尔打个烂赌倒也不坏」
「没有我,你天天都会在打这样的赌」
「少废话!——闭上你的嘴,老实跟在老子身后」
互相损了一句后,贾马尔静静地高涨起了气势。
盯着他的背影,托德重新抱好了亚拉基亚的身体,
「贾马尔,出了巷子就直跑。跑到尽头再右拐。到了那里,应该就能歇口气了」
缓缓闭上眼睛,将听到的指示在脑海中反复地回味后,贾马尔再度睁开了眼睛,然后向前踏出了脚步。
「——嘶」
刚一冲出巷子,一支箭矢便裹挟着疾风呼啸而来。
贾马尔立刻以惊人的反应能力做出了应对。双剑合一,箭矢被利落地砍落。冲击瞬间便传至了手腕,贾马尔仿若啮响凶牙的狂犬般大笑了起来。
血液燃烧、心脏脉动、生命沸腾的感觉正在支配着贾马尔。
极限的专注力让整个世界的运动都变得缓慢,就连滑过皮肤的一滴汗水、飘零散落的一粒沙尘、本不得见的空气的存在方式都能清晰地感知得到。
「——哈哈哈!」
一支接着一支,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脚底踢踏着地面,身形如演舞般挥起剑刃、削去箭锋、砍落飞矢。当前正淋漓上演着的,是潇洒狂傲的剑舞——贾马尔・奥雷利的剑之演舞。
原本预定在明天能欣赏到招至都市厅的舞女之舞的。
没想到这一切竟成了乌有,到头来反而是自己化作了舞者,贾马尔不觉苦笑了起来。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尽情地舞动,尽情地演绎,尽情地拉起满屏刀光。
在凌厉地应对着攻击的同时,贾马尔也不禁赞叹起了托德的奋战。
在倾如雨注的索命飞矢之中,托德正无声地跟在贾马尔的后面。这说明他也知道,一旦贾马尔的注意力受到分散,将会直接导致二人的死亡。
因此,贾马尔赶忙将托德从自己的意识中赶出,全心全意地专注到了迫近而来的『死亡』的回避上。
直行、躲避、砍落、突入、跳跃、格开、杀出血路。
「道路尽头——」
奇迹般地结束了死亡直行,贾马尔抵达了被指示的道路尽头。
时间的流逝变得十分模糊,实际只有数秒的剑舞,体感却有数小时那么漫长。然而,现在不过是刚闯过了第一道关卡。继续紧绷着神经,贾马尔按照自己被告知的那样在道路尽头向右拐去,而在那里——
——拐过来道路的前方,一群手执长枪的修德拉克挡住了去路。
「——妈的」
被弓手狙击,同时还要对付此等数量的修德拉克,难度系数可想而知。甚至可说是钻火得冰。
当然,自己有着力战到底的觉悟,但力竭之后,一切便都会化作虚无。竟然会被如此漂亮地守株待兔,看来自己一行完全是被时运抛弃了啊。
「就算凭着小聪明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被时运抛弃了、么。......哈,一切枉然。不过,也不坏」
确认着渗血的手中双剑的触感后,贾马尔对着身后的托德呢喃道。
「也不坏」,这并非是不服输的托辞,而是自己的真心话。
虽然自己一直都在被托德的想法与行动牵着鼻子走,心焦气躁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但是,他(托德)直到最后也还是选择了像个帝国军人一样竭尽了自己的力量。
「虽然对卡秋娅很抱歉,但也没办法。那家伙姑且也算是个帝国贵族。你我应该早就做好了会发生这种事的心理准备」
一想到留在帝都的妹妹,贾马尔顿觉胸口隐隐作痛。但是很快,这便被面向眼前之敌的战斗意志抹消殆尽,血腥之气涂抹上了一切。
至此,方才心感释怀。——自己直到骨子里,都依旧是佛拉基亚帝国的剑狼。
「要上咯,托德。至少到最后,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猛地做出了身体前倾的姿势,贾马尔舔了舔从眼罩遮蔽下的右眼流淌下来的鲜血。
随而,为了彰显出作为帝国军人最后的威信,他毅然决然地冲向了敌阵。
致命的攻击宛若暴雨般倾泻而下,但他已然心无所悔。
对贾马尔来说,直到最后的最后都做到了自己,这才是对他最大的褒奖。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直到最后的最后,你依旧是个傻瓜」
耳闻着远处贾马尔那狰狞的咆哮,正穿过城壁的托德不觉喃喃自语道。
将通过的洞穴立刻毁掉,为防追踪而小心翼翼地抹去了痕迹。都市内的追兵约摸会被贾马尔拖住一段时间,所以用来逃跑的时间应该还尚有所余。
「这不像你啊」,确如贾马尔所言。
托德死也不会做出将生命托付给破罐破摔之计的行动。——不,该说正是为了避免死去,才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行动。
「只要让他们去追从巷子里冲出来的你,他们的注意力便会从我的身上移开。嘛,虽然对卡秋娅很抱歉......」
既然已经无法兑现把大舅子带回去的约定,想必未婚妻一定会心痛得肝肠寸断吧。
即便是为了安抚她,自己也要尽快地赶回帝都。所幸的是,虽然失去了贾马尔,但自己却入手了返回帝都的其他手段。
而且,还是比不知何时才能晋升为三将的贾马尔强力得多的鬼牌。
「......公主、大人」
「诶呀呀,真是张天真无邪的脸呢。既然是『九神将』,怎么都该杀了不止一两百人才对啊」
托德怀中,一行清泪从亚拉基亚那紧闭着的瞳中静静零落了下来。看着那道划过脸颊的泪,托德不觉恍惚了一瞬。说起来,自己现在的同伴又是个戴着眼罩的人呢。
想到这里,托德倏然歪过了头。
然后——
「贾马尔那家伙,是哪边的脸上戴着眼罩来着......?」